EVE

昨晚，没有睡好。

这并不是由于失眠，或者精神衰弱。仅仅是甘于沉溺在精神鸦片营造的虚拟里。

窗帘渐渐泛起亮光的时候，我意识到不得不睡了。

凌晨两点收拾行李的时候，我带了一条空调被，严实地压缩在一半的行李箱空间里；从抽屉里拿了半抽屉的衣物，短袖、短裤、袜子。又置了一件黑色的衬衣外套，这是女友给我买的，以及一条长裤。然后是身份证、学生证、剃须刀，指甲刀，风油精，伞……

它们被一股脑塞进电脑包前面的夹层里。

可还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。

于是拿走了桌面上的那张照片——我们在长沙用拍立得拍的，那时她微卷了头发，侧站在帘前，傍晚的阳光穿过半透明的纱，拂在我们的脸上。

在学校的时候，我把这张照片贴在桌上的小书架旁。于是我也期望今后也能把这张照片带着。

可我仍感觉少了些什么。

……

前些日子，又和她吵架了。

关于未来要去哪个城市定居的事。关于未来要如何生活的事。

想着这些事，总觉得太早。不想，总觉得太慌。想想，多少就有了些期盼。再想想，又觉得要战胜的困难实在太多。

我说，大城市生活压力大，要还三十年房贷。小城市工作机会少，只能去开滴滴。

我说，考虑未来十年买房实在不是好时机。

我说，现在的国际形势和经济情况似乎不容乐观。

我说，就业一年不如一年了。

我说，我们还是应该从理性的角度出发，作出更符合长远利益的选择。

但她说，我只是想要一个家而已。

那么，我会给你一个家的。

……

母亲载我到嘉定北。

我不是第一次到嘉定北乘地铁，但这次的感受似乎不太一样。

一班公交车停了下来，然后快步走出一群年轻男女。

这些通勤的人们，无一例外脸上带着淡漠。他们以一种近乎麻木的状态快速行进着。

他们的身上裹挟着大上海争分夺秒的焦虑，这焦虑同样体现在处心积虑设计的地铁时间表上：你只有快走，快走，快走，才能伴着关门的铃声赶上下一班换乘的车。

我在车站下的肯德基解决了自己的早餐。

猪肉芝士帕尼尼、美式咖啡、一个蛋挞、一根肠，十五块。

咖啡实在是很烫，直到其他食物都吃完，我才能开始用那根细吸管去啄咖啡。

约莫八点二十，我上了地铁。转一站。十一号线坐一小时，八号线坐一小时，顶着太阳步行一点六公里。

于是到了提前预定的海友酒店。

当然，你不能对位于上海五角场旁边的一百六十元一晚的酒店抱有期待。但它在网站上写着“2020年开业“，想着应该也不会那么差。

可当目睹它真容的时候，我感到一阵失望。

走廊和电梯像是切尔诺贝利核爆炸之后无人维护二十年的废墟。

房间表面上是整洁的，但禁不住打量。

卫生间的水渍未干。枕头是湿的，或许是我的汗浸润的。插上房卡的一瞬间，电视机开始自动打开并且播放东方卫视的电视节目。从它的显示画质和方式来看，出生日期应该在十年之前。

马桶圈有裂纹。坐上去能让你的下体享受天然瓷砖纹理按摩服务，当然，这是智能马桶所不具备的高级享受。

至于空调漏水和房间里有小飞虫这些事，则显得无关紧要了。

……

对于未来的实习生活，我不由得产生一些陌生、焦虑与恐惧的情绪。

mentor加了我微信。

不知该如何去和他打招呼。第一句话，说“你好”是否显得太陌生，说“hello或者哈喽”是否显得太轻佻。说“您好”又是否太疏离。或许我该先做一个自我介绍，那又会不会显得太多余。

巧，他的名字第二个字也是下雨的意思。

他唯一的朋友圈，发在半年前。是二十三点下班打车回家的事情。

中午做了个幻想职场美好生活的梦。

带着一身汗臭入睡，醒来的时候去楼下做了个核酸。天空中忽然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，竟没有那么闷热了。

点了一份脆皮五花肉。原价40，会员5元的券可以减11，但会员要8元买两张5元的券。这算数太过复杂，我算不过来。

所幸刷脸让付钱变得很容易。

糟糕的一餐。

店家发明了脆皮五花肉和北京烤鸭结合的吃法，也即是用面皮包着肉，附上生菜和酱汁。这是我头一次吃到。

这脆皮脆的也太过正宗，坚硬如石头。咬下一口，只觉得舌头被搅得生疼。

到晚上七点，我再次啃了几块剩下的脆皮五花肉。

……

洗了个澡，无可避免地把卫生间的地面弄湿了。卫生间渐渐升腾起一股湿臭的下水道气息。所幸有门隔绝，算得是两个世界。

窗外巨大的防盗窗，如同一座牢房笼罩在我的头上。这窗户看不到夕阳，只能看到一点点阴沉的破旧街道。

于此时，心中升起一股可怖的寂寥。

独自一人生活，还属头一回。

在这座城市里，没有友人，没有爱人，没有亲人。

曾以旅客心态路过她的时候，只觉得对一切好奇。因为我心里知道，我有一个能回去的地方。

而今天，面临未知的职场。还无头绪的租房，濒临爆发的疫情，日益增长的就业和生活压力。

这个社会不停地创造着无形的手臂，缠住你、拖住你、拉扯你、直到撕裂你。

然后又用那些虚拟的快乐麻痹你，让人可以短暂忘却现实的苦楚。

可悲的是，我即将要做的，正是这样要将人推入深渊的事情。